彩云追月
墨庆利
这是四十二年前的事儿了。
这一年，我正在新乐二中读初二。再过一周，就该放暑假了；暑假度完，就升初三。所以，我面临的学习形势相当严峻。
因为走读（上午下午，一天两跑），路又远，学习时间极不充足，以至于学习成绩好比秤锤扔到大海里——直线下降。明年今日就升高一。而蜗牛蠕动的分数却不升反降，急人不急？
在此“硝烟味儿呛鼻”的背景下，也就有了语文王书江和英语王俊珍两位老师从二中出发，不畏路远（虽比不得“萧何月下追韩信”），——却也是深一脚浅一脚，推着自行车，披着一身月色，到我家家访的动人一幕。
乡村孩子上学路上
话说这天晚饭后，月亮地下，干干净净，如灯火通明。
正和村里的几个“哥儿们”疯玩“捉迷藏”的我，突然被二姐抓到，扯着耳朵拽回了家。
她边走边厉声质问：告诉姐，你在学校闯祸了不是？
像是霸王的弓，我还死硬：我对天发誓，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儿！
二姐仍旧不依不饶，气咻咻地问：说实话，有，还是没有？
我直着脖子：真的没有！姐，骗你，我是小狗！要不天打五雷轰！
姐半信半疑：难道是姐冤枉你了不成？那老师为啥夜里来家告你状嘞？
我立马米汤洗脸——糊糊涂涂了：哪、哪个、哪个老师来家告我状啦？不可能！
姐白眼仁儿一翻：还哪个老师！不是哪个，是两个！告诉你吧！教你们数学和英语的，都来咱家了。好，好，你可真有本事。就等着挨爹地抽吧，你！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家，进了屋。刹时间，就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了。原来，坐在土坯炕沿上的，还能有谁！不正是教自己的语文王书江老师和英语王俊珍老师么！
“王老师，您们好！您、您们……？”我赶紧走上去。似乎语音有点儿抖。
“王老师他们为什么来？这只能问你自己。还不是因为你成绩好！”爹一贯擅长使用反语。
若不是电灯泡儿度数低，保准儿大家都能看得见：我的脸要多红就有多红！
“庆利同学，这次，俺们到你家来，不为别的，就为了你的学习。你整天跑饭（即走读回家吃饭）吃，都把成绩给耽误了。身为你的任课老师，我们俩是急在心上啊。”王俊珍老师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原来如此。
王俊珍老师是距离我村20华里远的东曹村人。大专毕业两三年。正值才华出众，青春貌美；因用眼过度，故常戴一副深度眼镜；说话又轻声细语，文质彬彬，是我任课老师里最娴静、最聪慧、最漂亮的一个。
老师家访路上
“尤其是语文，本来是你的强项，结果呢，这次期末考试，一下子倒退了十来名！我的心里很为你担忧呀！”王书江老师语速有点儿快。
爹无语。
但脸色明显不好看。我察觉，多多少少有些动怒的成分。
完了！大姐一边端来开水，一边插话道：“庆利不专心上学，这是事实。打上了初二，他常给报社投稿。我洗他的衣服时，翻出来不少牛皮纸信封！你们看——”
说完，从木头柜里拿出来一摞大大小小的牛皮纸、黑体字的信封，全都上交给了父亲。
铁证如山！我霜打的茄子一般，顿时蔫了。
板上钉钉，我哪敢有一丝一毫的抵赖和分辨！
如果没有旁人，依爹的脾气，肯定会脱下鞋来——“盖”我几下不可。
今儿，真是沾了人多在场的光。
我暗认倒霉：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自己的错。一点儿怨不着别人。这样想着，头，垂得更低更低了！
“明年就毕业了。最后一年很关键。一心不可二用不是！投稿的事儿现在先放一放。应把重点集中到学习上来！考不上高中，将来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就上不了中文系；上不了中文系，当然，也就当不成大作家啦。”王老师扳着手指，一五一十，分析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
“人家王老师说的话，你都听进耳朵眼里了没有，嗯？”爹忽地怒斥，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噢，噢。听见了。都听见了。”我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我哪儿敢说听不见呀。此时此刻，不管谁说的、说的啥，皇帝老爷发酒疯——全是理儿！
“行！庆利同学，大伯我们商量妥了。等开学以后呢，你要改走读为住宿，到学校住宿、午休、上早晚自习。这样，学习时间上才会有可靠的保证。”王俊珍老师眼光透过镜片，看向我，“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
“再就是，”接着，王书江老师又作了补充发言，“校长今天开会说了，从新学期开始，要对贫困生发放助学金。我们跟领导反映反映你家的情况，为你争取一个助学金受领指标！”
放学归途
王书江老师十分认真地解释说。说到助学金问题，我的鼻子忽然酸痛起来。
我家庭拮据的情况，师生们都是知道的。甭说其它，就说我的衣着吧：一年到头，穿的都是同一身过年做成的衣服——春夏季节，穿单儿；秋冬季节，套棉衣棉裤。更有甚者，膝盖、胳膊肘等地方都打了补丁。
更令人尴尬的是，因为缺少换洗衣服，所以身上、头上常有虱子们明目张胆地“露脸抢镜”、白色晶莹的虮子们大搞“地下运动”。即使用开水烫了又烫，都死不绝，除不了根。
爹眉眼带笑地指着我：“要记住王老师他们说的话！再加上一条，可不能再跟杂志报社义务投稿了。”
“还有，放学回家，更不能书包一扔，满世界疯玩儿！”爹又丢过来一句。
“庆利同学懂事，有礼貌，在学校特别听老师话。大伯您就放心吧。庆利上高中，我们是打包票的了！”两位老师很给力，一个劲儿乐呵呵替我打圆场。
“那敢情好，敢情好！”爹一听老师在夸我，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犹如绽开的波斯菊。
……
千恩万谢：这次家访，对我来讲，非常及时而必要。
新学期（新初三）开学后，我就开始了为期一年的住宿学习生活。同时，也领到了每月9元的第一笔生活助学金。这就大大减轻了家庭生活的压力。我的学习劲头更足了。也因为这最后一年的拼搏奋斗，我最终才得以升入了高中——继续在二中完成了为时两年的高中学业。——尽管大红纸做的升学成绩榜上，用黄粉笔赫然写着不高的分数：默庆利 429。
好悬哪！如果没有两位老师“月夜顾茅庐”，如果我不来学校住宿苦读，今天的结果定然不堪设想！
好悬哪！用不着细瞅，我的排名，一看就知道是全部新生中的倒数第二！
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等爹、姐和我送两位王老师出了屋外，才惊喜地发现：院内院外月光如水，如银，如霜，格外皎洁！
我仰头一望，天灯高悬！几片彩云恰似给月亮镶了一道儿耀眼的金边，幸福地挂在深蓝的夜幕之中，好看极了！
嘿，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彩云追月”？
2022年7月28日作于北京墨香斋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 墨庆利，原名默庆利。系全国中语会员、河北省教育学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协会员、民报《京华作文报》总编。曾在《燕赵都市报》《杂文报》《诗歌报》《红袖文摘》《中国校园文学》《乡土作家报》《燕赵风》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百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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