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洁
图：来自网络
一、我的家庭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河北石家庄下面的一个小村子里。母亲在我出生五个多月后因为月子病去世了，留下父亲、两个哥哥，还有嗷嗷待哺的我。
后来，我长大后听邻居婶子跟我说，当时母亲的遗体放在门口，大人们都在忙，小小的我似乎有感应似的，没完没了地哭，任别人怎么哄都不行，后来有个大娘说，要不，让孩子再吃娘一口奶吧！父亲就把我放在娘的身边，我含着奶头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居然睡着了，这一幕，看哭了在场的所有人。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还在吃奶的我没了娘，比秋天的荒草还可怜。村里的大娘婶子也都是热心的，经常东家一口西家一口地帮着父亲带我，就这样我跌跌撞撞地长到了到七岁，家里还是不够吃穿。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父亲紧锁的眉头还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那年秋天，我得了很严重的痢疾，拉肚子把直肠都拉出来了，村医看了直摇头，对父亲说，这个我也治不了，还是带她去城里的医院看看吧，兴许能活。可是那时候没有车也没钱，根本去不起医院。父亲蹲在地上抱着头，半天没说话。我躺在床上，看着破旧的顶棚，我说：爹，我是不是要死了？
爹没回答我，只是流着泪问我：孩儿啊，你想吃点什么？跟爹说，爹想办法给你找。
我说：爹我就想吃羊杂。
爹抹了抹眼泪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只见爹捧着一个纸包兴冲冲地回来，说：花儿，赶紧趁热吃吧。
我一看到热乎乎的羊杂，抓过来就往嘴里塞，等羊杂吃完，我好像缓过劲来了，慢慢的躺下休息了半天，直肠居然自己进去了，痢疾也止住了，我活了过来。
二、 跟二姨进京
我是活过来了，可是家里的境遇没有一点的改善，十岁那年，有一天，村里的邮递员给了爹一封信。爹找村里会计给看了看，回来做晚饭的时候特意煮了一个荷包蛋，要吃饭了，我去盛饭，父亲抢过勺子说：花儿，爹给你盛。
我接过盛好的饭一看，爹居然把荷包蛋给我盛上了！要知道，鸡蛋是谁都不能动的，要留着卖了换油盐吃。
我说：爹，你吃鸡蛋吧，你干活累！
父亲说：你吃吧，吃了饭爹有话跟你说。
吃完了饭，爹把我跟两个哥哥叫过来，说：北京的你二姨来信了，说她这么些年也没有孩子，想让我把花儿过继给她当闺女。咱家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建设和建功（我的两个哥哥）年龄不够，在生产队上只能挣一半的工分，吃得却比大人还多。家里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花儿这么大了，连件没补丁的衣服都没有。你二姨在北京的部队上当着官儿，你姨夫也是军官，你去了肯定不会饿肚子，还能上学。”
我还小，虽然舍不得爹，可是没办法，家里都给安排好了，我记得是霜降那天，二姨从北京回来，她穿着一件格子的毛呢料大衣，头发烫着小卷，很干净，给我带了一身新衣服，还有好多好吃的奶糖，第二天，我就跟二姨进京了。
那时候，北京对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地方，我光知道那个很大的城市，毛主席住在那里。二姨带着我坐的是绿皮的火车，火车咣当咣当地响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二姨告诉我，北京到了！
原来，这就是北京啊！我看到整齐的房子，又宽又平整的路，路上好多人都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还有好多大大的轿子车在行驶。
二姨家住在王府井后面的一个军区家属院中，她家的房子真漂亮啊，有又宽又软的床，还有沙发，还有一个一开开关就唱歌的机器（留声机）。她和姨夫都是部队上的干部，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经常有车接送他们。
二姨给我在附近的小学办理了入学手续，慢慢的，我从刚开始来时的拘谨和紧张转变的活泼起来，我开始融入到北京的生活了。
虽然，我常常因为想家在梦里哭醒，在梦里见到我的父亲和哥哥，见到那个让我日思夜想的小村庄，但是我也慢慢的习惯了城市舒适的生活环境和充足的衣食。
在北京的前几年，是我过得最好最快乐的几年。我在学校学习不错，跟同学也相处得挺好。放了学，二姨会带我去王府井、大栅栏这些地方去玩。我以为，生活就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三、 二姨病发
我不知道二姨有精神病，有一段时间，她总是神神叨叨的，晚上我放了学就带我去逛街，一个商店一个商店的逛，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我再写作业，每天睡觉都得十二点多了。白天去了学校没精神，总是打盹，成绩也就下滑了。老师为了这个把二姨叫到学校了两次。二姨很不高兴。
有一天，她跟我说：花儿，你看你学习也不行，你也十六七了，要不我给你找个人家嫁了算了。在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女孩不都嫁人了吗？
我说：妈，我还是想上学。
二姨忽然就生气了，她暴躁地站起来，指着我说：我让你嫁人你就嫁人！我供你吃穿，你就得什么都听我的！！
说完她开始在屋里来回的转圈，我吓傻了，原来她也会训我，但是这次的表现跟原来明显不一样。她看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后背都是凉的。
我赶紧说：妈， 你别生气，我听你的。
过了几天，她忽然跟我说：花，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然后带你去相亲去。
我只好跟着她去了商场，买了两身衣服，第二天上午，她让我换上新衣服就带我去了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远远的，我看到有个老头坐在长椅上，我以为是出来锻炼的老人，结果二姨居然把我带到他跟前说：花儿，这就是李教授，李教授这是我女儿。
那老头站起来，笑眯眯地打量我。我猛然惊醒，原来这就是二姨给我介绍的对象，一个年近六十岁的老头子！我觉得血一下子涌了上来，那时候正是十六七岁，敏感又脆弱的时候，这样的事对我来说，真是一个极大的侮辱。
我转身就跑，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听到二姨回来了，她疯了一样的踹开我的房门，我惊恐的看到她的头发都立了起来，眼神迷乱又疯狂，最让我害怕的是她手里居然拿着姨夫平时打棒球用的棒球棍！！！
她问我：你嫁不嫁？
我倔强地说：我不嫁，要嫁你嫁！
二姨就开始用棒球棍打我，开始我还躲，还能感觉到棍子打在身上的疼，可是慢慢的我发现我感觉不到疼了，疯了的人有着惊人的力气，直到姨夫下班回来才把她拉开。
那天，我的两条腿被打得无法走路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能起床，姨夫给办了休学。他很歉疚地跟我说，让我多体谅二姨，她是有病，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这时候姨夫才告诉我，这就是他们不敢要孩子的原因，怕孩子遗传她的精神病基因。
那时候正是冬天，北京的冬天尤其的寒冷，风刮在脸上就像小刀割的一样。可是比起二姨的暴打，寒风却是温柔了很多。从那天开始，我仿佛生活在地狱一样，二姨不犯病的时候，对我挺好的，知冷知热，可是只要她一犯病，就会疯狂的打我，我觉得，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我肯定会被打死在这里。
暗无天日又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我开始疯狂的想念我的亲人我的家乡。我想着我反正是要死了，我得让我的父亲知道，告诉他们不要记挂我了。于是我偷偷地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要死了，以后不要想着我了，等我下辈子再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信发出去有一个星期，那天二姨有事出去了，我在床上躺着，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一激灵，好像是父亲的声音。我赶紧跑出去，看到父亲和大哥正在向人打听我的住址，我喊了声：爹 就哭得说不出来话了。
父亲和哥哥赶紧跑过来，说快走吧，别让你二姨找到咱们。我们不敢走大路，就在胡同里跑，正走呢，遇到我一个同学，她说：花儿，你赶紧跑吧，你妈正在到处找你呢！她给我指了一条二姨想不到的路，就这样，我们一路躲着藏着到了车站。上了车，我们才敢舒口气。
父亲看着我满身的新伤旧伤，泪水直掉，他说：花儿，对不起，爹不知道你在这受这样的罪。咱们回家吧，就是饿死也是一家人在一起。
我含着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离家越来越近，空气也熟悉了起来，我才发现，原来，春天已经悄然来临，你看，远远的那抹新绿就是我家房前的那棵大柳树泛出的新芽。
春天，到底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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