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去单位加班，妹妹开车一起。

这个假期加班较多，所幸有妹妹在身边。她当司机，还陪着一起聊天、办事，所以并不觉得苦和累。相反，觉得还挺好。

今天，妹妹把我送到办公室后转身去了医院，她还要做一个检查。偌大一个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偌大一栋楼也静悄悄，我很快就进入沉浸式工作状态，效率颇高。

临近中午时，耳边突然响起暴雨倾盆的声音。我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湖光山色迷濛成一片水墨色，整个世界像是被厚厚的雨帘子给裹起来了。我心生欢喜，停下案头工作，走到窗边，看雨，看了很久的雨。

太美了！

我在心中感叹。

世界如此之大，把所有熟悉的都隐藏在了心间，那昔日嫣红的荷花，青翠的小山，黄色的小舟，还有朱红色的六角亭，都不见了——它们像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那所有纷繁复杂的人和事，都被它用倾盆的雨水冲洗了，现在整个世界毫无杂质，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这一滴水再也不见。

世界如此之小，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伫立于此，静静地听雨。如果我不说，没有谁知道我所在的这个角落——我们每个人所处和所需的，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角落。

我忍不住拍下一个小视频，想留住天地一色的这一刻。雨水如瀑，声势浩大。我把视频发到一个三人群——这里面有我的两个朋友。我说：好美，好安静！

直到雨快停下来时，其中一个朋友才回复：多吵啊！

我打开视频，再看，确实，雨声如洪。可为何同一场雨，同一个场景，她觉得吵，而我觉得如此安静呢？

我想了想，这与我们所处的环境有关，也与我们的心境有关。彼时彼刻，她身边是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琐事缠身，是两个儿子的吵吵闹闹不绝于耳，哪有闲情逸致来看雨听雨？她需要的大概是逃逸，是这个世界的绝对安静。

而我，那一刻只觉得，全世界只剩下雨声，纯粹，简单，空净，明了。我一个人静静地站立，看着，寂静无声。那雨，不仅模糊了眼前的视线，让我不再执着于能否看得清前方的一草一木，更冲刷了心中的杂念和忧虑，心如止水，空如明镜，听起雨来便有如聆听天籁。

我突然有点同情她。她从不给自己放假，不肯在那样的环境里脱身。前一阵子，她说感到自己活得毫无意义，工作干不好，孩子教不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头白发，形象不堪目视，衣服也没几件，爱好兴趣也没有一样……中午吃饭后，我们喊她出去走走，她说要给老二挤奶背奶，周末放假时我们叫她一起外出溜达溜达，她说两个孩子难折腾……其实际情况呢，老二已经一岁多了，她可以给他断奶；工作上，她已经比我们幸运，提前好多年获得了晋升（至少工资比我们要高些吧）；白发可以染一染；衣服没有就去买，网上实体都方便……

不给自己独处时间，就是不爱自己。只有独处，才能品出世间万般好来。静，只是其中一种。

看塔

加完班，和妹妹一起取了她的检查报告让医生复诊，又去拿了我新配的眼镜，顺道还买了一些零食回去哄娃娃们——这一天过得如此之快，但也安排得紧凑有序。

妹妹一直在为她手术能不能如期进行的事而忧心忡忡。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出来她很焦虑。包括下午在中医院看的这个医生，她是另一个科室的。妹妹走时，她还再三叮嘱，你不必要太焦虑，这种病我身边很多同事都有。

我也感知到妹妹的焦虑。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似乎没有这么久住在一起过），我发现她比我更放不下，更需要疗愈。原生家庭和一路成长磕碰所带来的心理瑕疵显而易见。比如那天她跟我说好了去弄头发，我刚好也有会员卡，店子离家也不远，走走路就到了，我就说可以，等我忙完这会儿。谁知道等我忙完后，发现她竟然自己在洗头发。我很惊讶地问：你不是要去弄头发吗？正好去那里洗头，很舒服啊。她叹口气说：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

我特别不理解：弄一个头发而已，不是说走就走吗？她说，她真不是这样，改变一个发型，她有时候要考虑半年以上。我说这得多内耗啊。头发剪短了会长长，弄卷了可以拉直——世界上没有哪个改变比换一个发型更快更容易了！

决定做手术后，她似乎一直就闷闷不乐。我说你应该庆幸不是一场无药可救的大病。她说不是为病本身，而是因为断奶等种种原因总是不能如期做手术。我说听医生的话，按部就班做好检查，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推迟，医生会全面评估，你怕什么呢？

她说影响工作。是的，这就是她忧虑的重点。我说人工作是为了啥呢，一是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二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这两者的实现都离不开好的身体，身体都没了，工作个啥呢？

她说她和爸爸一样，总是怕对不住别人。我感觉她已经剥出自己焦虑的内核了。怕对不住别人，不过就是怕对不住分配工作给你的领导、要分担你工作的同事和准备带却不能带的学生。

我说，你要先对得起你自己，再才能说对得起别人啊。你因为身体原因而暂时影响工作，谁敢说你？谁还一生没个病痛、家里没个急事？请请假而已，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的工作领导也会自有安排，缺了你地球照样转，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到这个关键时刻，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浮现出来，比如你敬爱的张校，她就建议你治好病再回去啊。治病过程中有变化和调整太正常不过，不然为何还要术前检查？就是看你身体状况是否适合，不适合就另做调整，另出方案。并且，你想想有多少人在医院边租房等待做手术？哪是你一说做就能马上做的呢？这也是为了你的个人安全和健康着想。有情况就及时汇报，该跟领导说明的就说明，该让同事分担的就让他们分担，学生们没有你还会有其他的老师，这次他们帮你，下次你帮他们，太正常不过了。

至于和爸爸一样，这正是我们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我们要正视它，看清它，它不过是个纸老虎。爸爸就是宁愿亏待自己和家人，也不愿亏待别人。该吃亏的不该吃亏的，他都选择吃亏，大亏小亏全都一口吞下。人的善良也要有点锋芒，人的吃亏也要有所选择，怎能这样一概论之？更何况，他对人的好总是建立在牺牲自己和家人的基础上。往小了说，一个不爱自己不爱家人的人，对他人的好只是做作，只是假象，更别说长久了。爱满自溢，先好好爱自己，更何况是这样正正当当的爱。让自己健康，让自己高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管不着。所以，治个病有什么对不住别人的呢？我在修补这台辛劳的机器，也是为了继续好好地工作。

妹妹一直在开车，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了——我知道，心理的疗愈不会是一场谈话的事，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而是慢慢地自我觉察、自我认知、自我改变的过程。

为了把车子开到先生单位停放，我们临时改了道，经过小蛮腰。骤雨初歇，新一轮山雨欲来，小蛮腰近在眼前，雄伟壮丽。尤其是，车子爬上一个坡后，它就完完整整地矗立在眼前。妹妹忍不住感叹：好漂亮，这个角度拍下来最好。我也发现了。小蛮腰看过千回万回，远近俯仰都拍过，唯有这个角度，未曾见过。我的手机在导航，连忙拿起她的，随手拍了两张。但因车速问题，最美角度还是没有拍到。

又转过弯，这时小蛮腰移到了左边，虽然不及刚刚的角度，但也还是很美。妹妹干脆停下来，让我拍了两张照——于她而言，这是比较出格的行为。但是我却一阵欣喜，她能这样一点点放开真好，她能欣赏这路边的美景真好！

接下来，我们又路过历史悠久的赤岗古塔，我一路拍摄，妹妹也一路附和和帮助。我说，你看，拍拍照心情也能好很多。别想一些没用的，把等待的这段时间当做是相聚、旅行，是上天恩赐你照顾自己的时光。

其实，人生处处可见不如意，所谓不如意十之八九。要有点耐心，有点韧劲。我们做不到的事很多，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去做，让专业的人去想，我们能做的第一条，便是好好珍爱自己，让自己活得高兴。

我希望，从今往后，妹妹能在心中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更前一点，甚至是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