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
2007年的夏天，家里突遭变故，父亲从集市上摆摊回来的途中出了车祸，伤势很严重，在ICU里住了整整三天才转到普通病房。
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了一条命，只不过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下地行走了，后半辈子大概只能卧在床榻之上。
至于肇事司机，他将父亲送到医院后，交了一点钱后，直接销声匿迹。那会儿监控设备还没有普及，人一跑，根本就寻不到踪迹。
为了给父亲治病，基本上把能借到钱的亲戚借了一个遍，也因此欠下了一大笔债。而我的学业也因此中断，那一天，我将县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偷偷地塞进书包，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烧掉了。
父亲已经接回了家里，我站在他床前，说自己不想上学了，想出去打工。父亲沉默了许久，他没怎么读过书，但他知道我的成绩很好，快中考时，班主任还特地来我家家访，跟我父亲说我以后肯定会大有出息。
现在的状况，我可能没有什么以后了。母亲的年纪大了，两个妹妹还在上小学，再加上父亲常年需要人照料，她根本无法出门打工，所以重担落在了我身上。
父亲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把母亲喊了进来，他让母亲拿了一百块钱，然后去院子里抓了一只大公鸭。让我去同村的五叔家送礼，去寻求一个出路。
五叔在南方闯荡了十来年，听说在一个电子厂当上了小领导，好像是主管。我没有多说，提着鸭子拿着钱，趁着天还没有黑，急匆匆地跑到了五叔家。
年纪小，胆子也小，说了好一会儿才说清楚来意。五叔看着我，没有说话，转身从院子里回到了屋里。就在我以为他不愿意带我去打工时，五叔走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的将五百块钱塞到了我手里。
大侄子，这五百块钱你拿回去，鸭子也拿回去，过两天我去东莞带着你，记得带几套换洗的衣服，其他的都不用带了，我那里都有。
我不知道那一晚我是怎么走回去的，只是觉得大脑浑浑噩噩，想不通这个不太亲的五叔为什么会给我五百块钱，为什么那些亲戚却不愿意再借一分给我们家。
平平淡淡地过了两天，五叔提着大包裹来到了我家，跟我父母打包票，在那边一定会好好照顾我，让他们放心。
就这样，我和五叔一起踏上了前往东莞的路，我的命运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改变的。
五叔工作的地方是一个玩具厂，很大，大概有三四千人，有喷漆，注塑，打磨等众多车间。五叔看我年纪小，于是给我弄进了包装部门，活很简单，工资也还可以，唯一让我感到不适的可能就是这个部门基本上都是女生。
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也就比我大两三岁，主管也是个中年女人。就这样，我成为了这里唯一的男丁，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度认为自己是来给她们缓解工作压力的。
看我年纪小，又是个男生，所以总是喜欢拿我开玩笑，尤其是女主管最喜欢看我害羞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
也就是在这个部门，我遇到了顾清雅，她和别人不同，干活时从来不说话，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开我玩笑。和她的交集还要从一次夜班说起。
那段时间厂里的订单猛增，我们部门在走廊里又建了一条比较短的流水线，主管把我们俩调了出去，临走前，她还对我挤眉弄眼，我只当作没有看见。
顾清雅不言不语，只顾着干活，我也不敢去主动和她聊天，一直沉默到了下半夜。眼看着到了吃饭的点，她依然没有停下来。
我只好走过去，叫她一起去吃饭，她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跟着我一起去了食堂。
打好饭后，我们坐在一起，她餐盘里的茄子动都没有动。我问她不喜欢吃茄子吗？她点了点头，然后我将我的鸡腿夹给了她，然后把茄子全部弄了过来。
她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然后一口一口地吃着鸡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一起上班，一起吃饭，休息日一起出去玩，她也彻底地打开了自己的心扉。
她在家里是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里很穷，所以她考上高中也没有去上，直接一个人跑到东莞这边厂里上班。她不想再回那个家，在那里也没有人会为她考虑。
也许是因为青春期，两个孤独的人在一起更容易碰出火花，就这样，她答应做我女朋友。但是好景不长，刚在一起没多久，家里就传来噩耗。
跟五叔说了后，他给我买了车票让我先回去，当晚是顾清雅送我去的火车站，临走时，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回来。我摸着她的头，笑着告诉她，我一定会回来了。并且约定一个星期后就会回来。
我第一次尝到分别的滋味。
不过最后因为一些事儿耽误了，再次回到东莞后，已经一个多月了。急匆匆地去上班，只为见到顾清雅。回到工位上后，我发现那个属于她的工位上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
我小声地问旁边的姐姐，顾清雅去了哪里，她脸色有些不自在，然后说顾清雅被调到了别的部门。这个时候我还没有看到大家奇怪的眼神。
我没多想，下班后就找到了主管，问顾清雅被调到了哪个部门，主管告诉了我，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马不停蹄的朝仓库跑去，她现在是仓库计件员，或更轻松，但工资也相应的高了。
我在仓库里的办公室看见了她，她坐在那里发着呆，神色憔悴了许多，难道是因为想我想的？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她没有开门，也没有搭理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喊她，她也不搭理我，只当我不存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坐在门口和她耗着，直到下午上班。
我跑回了包装部门，心不在焉地干着活，计划着晚上下班就去堵她，问清楚是什么意思。
如我所愿，我在厂区门口堵到了她，她一看到我，眼泪就掉了下来，然后不停地哭，最后狠着心说出了分手。年轻气盛，以为分手就再也没有了以后，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纠缠过她了。
但是在厂里看到她，我心里依旧会很难受。时间过得很快，说着说着就过年了。
我和五叔一起坐火车回家，路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顾清雅。他不知道我和顾清雅的事儿，于是开始娓娓道来。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人糟蹋了，哎。
听到这句话，我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直接炸开，胸口像压了几十斤的大石头，喘不过来气。
最后五叔又说，这种事儿其实很常见，基本上这样就可以回家结婚了，男的基本上跟白捡了一个老婆一样。
我没接话，我害怕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第二年开春再回去时，顾清雅已经不在这里了，听跟她还有联系的同事说，她回去就结婚了好像是她老乡，已经怀孕了，估计过个半年孩子就会出生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要怪只能怪这工厂里容不下真感情，只能容下露水情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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