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穆雪灵，出生在大雪纷飞的季节，母亲身体虚弱，难产，独留遗女。她濒死祝愿：“我的女儿，你可要好好活下去，从今往后你便叫做，穆雪灵。”
穆姓，来自我的父亲。他近些年来做下累累恶事，臭名昭著，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奸臣。他无恶不作，搜寻天下的灵丹妙药，调养我病弱的娇躯，使我安然成长。
而其中的一味药，也是我五岁的时候才晓得。
在那一天，我如往常一样，练了一会儿琴。在喝下汤药以后，又一次听到了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你可别做傻事啊，千万别冲动，你会害死我们大家的。”
“可是他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可绝对不能去，不然我就禀告给老爷。”
“不能说，不能说，就算没有做，你要是禀告老爷，我们大家也会没命的。”
……
这也怪不得她们无礼，让我听到了这段对话。我虽双目失明，但是五感之内，听力可是极好，稍有风吹草动声，我都能听入耳。这是她们笨，没有想到，我喜欢弹琴唱歌，就是因为我眼睛不行，可听觉很好。
少了一个感官，别的感官就会异于常人。真可惜呢，她们没人察觉这事，就都被我听全了。
等吃过了可口的燕窝粥，我让她们与我出去散步。我们慢慢走着，绕了这院子一大圈，直到经过一地方，我能够听到那想救人的丫鬟，脚步迟疑了很多。我调皮微笑，好似开心了许多，吩咐她们都去给我捉蝴蝶，催促着她们都跑的四散开去了。
直我身边没有其他人了，我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溜入那间屋子里面。
这屋子我从没来过，但是我能够闻到药的味道。依赖着嗅觉，我蹒跚前行，终于是被一声惊呼吓住。那少年虚弱地叫道：“你是谁？”
我对他微笑，他身上必定有我的药，因为药的味道可真浓烈啊。
我走近他，他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感觉到他的声音里面，有恐慌的情绪。我便疑惑道：“你怕什么？我长得很可怕吗？”
少年笑了，好似没有那么害怕了，他说道：“你长得不可怕，只是我没见过你，这里一般也不会有其他人来。”
我点点头，说道：“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少年缓缓地说道：“我说出来你别怕，我是被那狗贼当作了治她女儿的药引子。在这里做药人呢。”
我的心怵然间刺骨寒凉，接着又百味交织。我虽五岁，可也知道，我父亲做了很多坏事。为了我，我父亲什么事情都能去做。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药味浓的我害怕。我细弱的手摸索到捆绑他的铁链，努力了一会，解不开他身上的铁链。我很抱歉地说道：“对不起。”
少年又笑了，说道：“没关系，你快回去吧，记得换身衣服，要是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我歪歪头，说道：“我找人来放你出去。”
少年顿了一会儿，说道：“不用了。”
我问：“为什么？”
少年语气森然，说道：“我若是跑了，你的眼睛可怎么办呢？”
我四肢冰凉，铁青着脸站直身体，哼声道：“不需要你管！”
我逃走的时候十分狼狈，因为看不见，摔了好几下，浑身都疼。那可恶的少年居然在我身后笑我，还说道：“不用了大小姐！我可受不起你的恩惠！”
等我终于找来了我的父亲，父亲非常生气，他并没有斥责我，但是我知道他会去教训照顾我的丫鬟们，还有那个少年。我抱住了父亲，恳求道：“父亲，是我。我想你放了他。”
父亲抱起我，宽大而温暖的怀抱，使我感觉很安全。父亲温柔的嗓音，带着老成和优雅，他说道：“这件事和你想的不一样。我的乖乖女儿，好好休养身体，等你养好了，我便带你出去游玩。”
我摇摇头，仰脸对着父亲，撒娇道：“父亲，你就放了他嘛。好嘛～”
父亲被我纠缠了好久，无奈地说道：“好，我的乖乖女儿。”
我非要一起去放人，父亲很不愿意，但在我的坚持之下，终于，我在我的院子里面，再一次听到了那少年的声音。
少年咬牙切齿地骂道：“狗贼。”
父亲很镇定，对此没有反应。我就坐在父亲的怀里，面朝着那少年，我说道：“我父亲同意放你走了。虽然让你吃了些苦，但是你不能怨恨我的父亲。要不然的话，你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这是为了保护我的父亲，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任性，可能会让我的父亲因此受到伤害。
可惜，我压在心底的担忧，真的成真了。
十年，那少年已然弱冠，我在院里面常常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我及笄了，这些年来所学之广博，大多则是男子的学问。甚至就连那帝王之术，父亲也大方地让我学。不止这样，前朝抑或战事，父亲也全都没有刻意来瞒我，而是只要我愿意，我都能够知道的清楚。
于是，我知道了那人入于三皇子的门下，不出几年便已出人头地，然后又成为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委以重任。
他不但与我父亲处处为敌，而且还渐渐掌管了部分重要的军权。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迅速高升，这是普通人走了一辈子都无法走到的高度。即使是我的父亲，原来也是世袭的侯爵，要不是皇帝抢走他的青梅竹马，使他们不但受尽相思之苦。而且，父亲在泯灭良知，掌握朝堂权势，终于夺回我的母亲之后，等来的，却是亲眼看到我母亲难产离世。我对父亲有愧疚，作为孩儿，让父亲和母亲有情人终归散曲。我要保护我的父亲。
我为父亲出谋划策，父亲含笑指点我。到底父亲更加高明，我原来依旧只是个稚子，反过来还要跟父亲学习许多啊。
随着岁月蹉跎，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让我很担忧。
父亲说道：“乖乖女儿，你有这个孝心啊，我就很开心了。”
我真希望可以和父亲安然地走完这一生，一直陪伴在父亲的身边尽孝，这就是我一辈子最渴求的愿望了。
这一天，让我始料未及。
我的院子里有不少丫鬟婆子，伺候着我的每日生活。可她们之中居然也存在奸细。这个奸细与我方的丫鬟婆子打得不可开交。我被忠心的丫鬟送到暗道里面逃走。
我忽然感觉到心中剧痛，脑海中听到了父亲的声音：“雪灵！快跑！”
我转身回去，叫道：“快回去帮忙！”
丫鬟婆子都听我的命令，真到了外面，才又来拉我，劝说道：“小姐，不能再去了，这里太危险！”
有时候命运所开的玩笑，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决定。
那少年真的长大了，连声音都变得慵懒又魅惑，他命人丢过来一个东西，骨碌碌滚到我的脚下，我蹲下来摸索，摸到了毛绒绒湿漉漉。我抱在怀里面，眼泪垂落下来，我轻声叫唤：“父亲。”他再也不会回答我了。
为什么？我们一家的命运要这么苦。千错万错，这世间的善恶纠葛，哪里又能分得那么清楚。我父亲做了很多恶事，但是你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双手又是沾满了多少人的血泪呢？
沈夕昭，我恨你。
“她就是穆雪灵？”一道清朗的男声，蕴含着上位者的尊贵气势。我抬头，站了起来，我知道，这位便是三皇子了吧，我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我父亲掌权朝堂多年，手里捏着的底牌都数不清有多少了。就说这么多年来收敛的财宝吧，若是拿出来，也能再建一国。三皇子，你可否饶小女子一命呢？”
四周围安静许久，三皇子才笑着说道：“即使没有那财宝，我也舍不得穆小姐香消玉殒。”
我面无表情，又说道：“沈公子，你可否绕过我呢？到底，我父亲灭你全家，也是为了我呀。”
这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场面上有不少吸气声。可真是刚捡回来的小命，又自己主动送到刀口上去了。
我听好久都没有沈夕昭说话，浅浅地笑了起来。反倒是三皇子在圆场，说道：“沈兄，穆小姐也就是个纤纤弱女子，你看这事，她以前也未必知道。这事啊，要么就这么过去吧。可好？就看在本殿下的面子上。”
我听到有人向我走来，步履稳重，一步一步就像是走在了我的心尖上，我努力压抑恐惧，直面那向我走过来的男人。我虽看不见，但我知道这是我的杀父仇人，沈夕昭。
沈夕昭温热的气息弥漫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仰面对他，嘴角含笑，我是生是死？你的前途尽在这时了呢。沈夕昭。
沈夕昭慵懒的声线低沉，说道：“穆小姐，多年不见，你可算是聪明了一点。”
我又想到了那一年，我放走这个少年，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容，怎么都挂不住了。
“沈夕昭，来日方长。”我垂下脸，又被他强有力的手抬起，我能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听入我的耳中是那么的讽刺。怎么办？父亲。孩儿该怎么为你报仇？
我被一辆马车拉去了府邸，这府邸属于沈夕昭。我成了一件筹码，三皇子要夺得皇位，需要消耗的大量钱财，现在可以从我所说的财宝里倒腾出来，这算是意外之财呢。而财宝也的确是真的，我当年并不懂得父亲的用意，对这么多的财宝毫无兴趣。不过现在我懂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若是当时我逃走了，这些财宝，何止能让我享用一世，父亲。
我在院里弹琴，唱歌，我享受这种时候，无论是琴声还是来自我嗓音的美妙声音，都会让我沉醉。这时候，我就能够感觉我并不会因为眼盲而残缺，我是圆满的，幸福的。
一曲终了，现实的温度有丝丝寒凉，我瑟缩了一下，身上顿时裹住了一身柔软的披风。沈夕昭的呼吸在我耳旁，离得这么近，我问他：“怎么是你？”
沈夕昭又笑，笑声让我厌恶，他说道：“穆小姐何必意外，这里是我的府邸。”
我沉默，心里想着：这本是丫鬟伺候我，倒是被你说的这么自然。
沈夕昭又用手捏住我的下巴，我无法抵抗地转过头去，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温怒：“你是在想三皇子吗？”
哈！真可笑。一时间没控制住，我的确笑出了声。不过笑过之后，我就继续沉默，不想与他说话。
沈夕昭抱住我，叹口气。我听得出来他也笑了，虽然没有笑出声，但他说话时，声音含满苦涩的笑意，他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真是个古怪的疑问。
财宝的位置我也一点一点地告诉了他们，他们很忙。时间却好像与我无关，如此，日子平平淡淡，一如从前的生活。对于我这个盲女来说，只有丫鬟的叫醒，还有丫鬟的告睡，才知道一天又过去了。沈夕昭派人给我送药，那味道我想起来了。真是古怪的人，明明已经不需要做药人了。
药味时有改变，像是不同的提炼方法，还有搭配不同的药草配制。有时候我也会吃的肚子疼，沈夕昭在我身边陪伴我，我骂他：“你给我吃的什么？你不懂别乱做药。”
沈夕昭无言，认错般地把头垂在我的肩旁，乖顺的像一只壮实的猫儿。
有时候我也无聊，唱歌给沈夕昭听，问他：“我唱的好听吗？”
沈夕昭低沉的嗓音慵懒而舒服，应声道：“嗯。”
我找茬骂他：“平时你挺多话的，怎么现在不会说话了？夸我的话，你不会说吗？”
沈夕昭低低地笑，渐渐地，居然笑着往我身侧倒来。他单手撑住了我身后的地面，我嫌弃地推他，又骂：“走开啦！你太重了。”我发誓，这家伙若是没撑住自己，我都能被他给压死。那可真是可怜了，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夕昭另一只手撩起我的头发，认真得令人窒息的话语喷洒在我的耳旁，他说道：“你真美，歌声美，容貌美，身段美，发丝也很美。”
我的呼吸都凌乱了，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是让他这么夸我吗？不能好好说话吗？
一个吻混着沈夕昭的气息贴到我的脸上，我拼命地将身子往后靠，但是这个男人的手臂就好像钢筋一样坚固，令我丝毫动弹不得。
他的吻移动，渐渐加深。我感受到了窒息。直到我仰面躺在地上，能够呼吸了，我跟他说道：“你不要忘了，我是你仇人的女儿。”
沈夕昭又一次笑了，他可真爱笑，他说道：“我怎么会忘呢，我也没有忘记，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我，十恶不赦大奸臣的女儿，穆雪灵，可真是惨啊。但是少年，你作为悬壶济世药谷的公子，又是何罪，要因此受如此这般的苦。
三皇子有沈夕昭相助，我的财宝补足，终于是踏着兄弟手足的尸身，坐上了那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他是新皇帝了，无人在他之上。
人一到达生涯巅峰就膨胀，新皇帝也是如此的人。他开始收拾以往小瞧于他的人，再是铲除剩余的敌人，又是纵情享受，无数美人统统揽入了他的后宫。
新皇帝也想到了我，频频派人来接我入宫，但是都被沈夕昭挡了回去。我笑话沈夕昭：“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连皇上的命令都敢不违抗。”
沈夕昭也笑话我：“你倒是还有心思去做那后宫里的妃嫔，一入宫门深似海，你的小命能留几日？”
我哼了哼，手指轻拨，琴声悠扬，配上我的嗓音，让我的耳周舒爽。
新皇帝不再对沈夕昭客气，派了很多侍卫来要人。这场景真像极了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沈夕昭再有本事又如何，我依然要乖乖地入宫。离去那一天我依然看不见他的脸，我转头对他说了离别的话：“你也没聪明到哪去，我在你这吃了那么多天的药，一点好转都没有。我看你还是省省吧，留着逃命的时候有点气力。”
这一回入宫，是不是在临死之前，讨了沈夕昭的小命报仇？给我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我只抱走了我的那把琴，带着我的歌喉入宫侍奉皇上。
皇上很高兴我来到他的身边，我好不容易安抚他，叫他稍安勿躁。我最出色的才能便是弹琴唱歌吧，一曲接着一曲。即使我再不愿意，时间终会到我无法拖延到时候。
皇上握住我的手，我心里一阵阵恶心，终于拿出了杀手锏，我告诉他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当年我的母亲，也是被先帝接入宫中。皇上，这事，你可清楚？”
皇上急不可耐，说道：“爱妃，你还说这事做什么？你若是想要那沈夕昭的命，我送给你便是。”
我笑了，趁他愣住，赶紧说道：“我母亲离宫的时候，肚子里就怀着我。”
皇上吓翻了，我听到他滚了一圈。实在是太好笑，我哈哈笑出声来，又说道：“虽说我年岁比你小，但若是论辈分，我能做你的姑姑。皇侄儿，你该给姑姑安排别个住处，要不然，先祖先帝，都在阴曹地府里看着，可不得从皇陵里面气得活过来。哈哈……”
这事我从幼时便知，父亲爱我母亲至深，对我如亲生女儿，我也只有一个父亲，再无他人。
皇上安分地给我一处偏殿，远远把我打发了过去。但是我经常过去找他，要他派人去监视沈夕昭，随时上报沈夕昭的动向。皇上越来越怕我，总说我是个疯女人。我用笑声回答他，果然很疯狂。
如此玩了许多次，皇上不想理我了，把我关了起来。
皇宫里，最可怕之处，便是冷宫。而我这个偏殿，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个冷宫。
没新鲜热乎的饭吃，没柔软御寒的锦被。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我的眼睛居然看得见了。
那是寻常的一天，我悠悠地弹琴唱歌，然后眼前渐渐清晰了起来。那红墙绿瓦，杂草丛生，可真是悲凉的地方啊。
我以为，我穆雪灵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因为屋子里和外头一样冷，我也就无所谓待在外面了。雪飘飘荡荡落下，盖在我的身上，倒是不那么冷了。
“穆雪灵！”
”穆雪灵你在哪？”
这声音好熟，但是不像他，他的声音总是慵懒的，好似什么都无所谓，有时候听入耳中，很舒服的声音。
“穆雪灵！”
这声音炸响在我的耳边，我咕哝道：“别吵，我就睡一会儿。”
“穆雪灵你别睡。是我。”
在我感到渐渐温暖的时候，我睁了睁眼睛，看到沈夕昭胡子拉碴，笑话他道：“你可真邋遢。”
沈夕昭笑了，他笑起来就像温暖的阳光，温润如玉。他激动地说道：“你没事就好。”
原来，那叫唤我声音真的是他，我没想到，沈夕昭也有如此慌张的时候。
我喝着他喂我的药，忽然严肃地问他：“你没放你的血吧？多可怕呀。”
沈夕昭好像只会傻乐了，他说道：“没有，但你要是需要，随时我整个人都可以给你。“
我睨他：“你说什么？我是吃人的妖怪吗？”
沈夕昭继续傻乐呵：“不是，怎么会呢，在我眼里，你就是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这一回，我可不能再把你弄丢了。”
我看着他，渐渐地控制不住笑出了声，软软地骂他：“傻样，一定都不像我想象中的沈夕昭呢。”
沈夕昭愣神，问我：“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
我想了想，是什么样呢？那时候看不见他，但我也能猜到，他必定风姿卓越。现在真正看来，也是英俊潇洒。我沉默不语，抿唇而笑。
沈夕昭催我：“说呀？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什么样？若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改。”
我又想了想，觉得他也挺可怜的，到底我与父亲都亏欠他良多。就不讲那些仇啊怨啊。
“冤冤相报何时了。沈夕昭，我不恨你。你也别再恨我，好吗？”我祈求他，真心的忏悔。
沈夕昭终于不再傻笑了，他双眸中溢满了温柔，他握住我的一只手，温暖也泌入了我的心间。我听到他说道：“我不恨你，穆雪灵。我想爱你护你一辈子，想与你白头偕老，你可愿意？”
我不由自主地点头，目光无法离开他的眼眸，说道：“你说的，我便跟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沈夕昭带我离开了这皇城，前尘往事已终了，只愿你我相伴到老。
（完结）
本文暂时没有评论，来添加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