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子停下,看到大厦门口,停着几辆警车、救伤车、黑箱车。
我下了车,一个警官,提着无线电对讲机,向我走来,他一面向我走来,一面对着无线电对讲机:“上校,卫斯理来了!”
他按下一个掣,我立时听到上校的声音,传了过来:“请他快上来!”
我略呆了一呆:“上校在甚么地方?”
警官向上一指道:“在天台上。”
我后退了几步,抬头向上着去,这才发现,大厦的天台上,也有很多人,我依稀可以辨出上校来,虽然在二十多层高的天台上,他看来很小,在向我挥着手,我立时走进大厦的大堂。
那警官和我一起,进了电梯,我道:“尸体是在天台上发现的?”
那警官道:“是,陈毛的一个朋友来找他,发现陈毛不在,他上楼去,一直到天台,发现了尸体,他立时下来报警。”
我皱着眉:“上校为甚么要找我?”
警官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为了甚么。我抬头,看电梯上面的那一排灯,数字在不断地跳动着,不一会,就到了顶楼。
我和那警官,出了电梯,已经听到了上校的吼叫声,道:“卫斯理,你到哪里去了?有正经事要找你,没有一次找得到。”
我一面上楼梯,一面道:“你最好去修炼一下传心术,那么,随便你要找甚么人,都可以找得到了!”
我跳上了天台,杰克上校向我迎来,和我大力地握着手。
每当他那样大力和我握手之际,我总会想到,在那一刹间,上校心中所想的,一定是想如何出其不意地摔我一下,然后他捧腹大笑!
不管我想的对与不对,上校这时,脸上的确带着一种挑战的神色。
我看到天台上有很多人,杰克上校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去,走向天台的边缘,我看到一幅白布,覆盖着一具尸体,杰克俯身,将白布揭开,我忍住恶心的感觉,注意着那具尸体。
刹那之间,我心中只感觉到怪异莫名,陈毛的尸体,使我遍体生寒,我立时又抬头看杰克。
杰克手松开,白布又覆在尸体之上。
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上校先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抬头看了看天。
天台上面,当然没有别的,只是天,杰克好像知道我为甚么会在这时候抬头向上看一样,他又问道:“你看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反问道:“尸体被移动过?”
杰克上校摇头道:“没有,根据所有的迹象来看,他一死就死在这里,死了之后,绝对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绝对没有!”
我也可以相信这一点,因为一具尸体,是不是曾被移动过,很容易看得出来。
然而,那怎么可能呢?
我终于叫了出来:“然而,那不可能,他是从高处摔下来跌死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陈毛的尸体。
刚才我只看了一眼,就遍体生寒,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陈毛那种断臂折足的死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他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不可能和怪异,也就在这里,因为这里已经是二十多层高的大厦的天台。
陈毛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他又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那么,他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是在半空中?
我思绪缭乱,一面想着,一面不由自主在摇着头。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我为甚么叫你来?不幸得很,我们两人对他的死因,看法一致!”
我大声道:“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他是跌死的,而且是从很高的地方!”
上校又点头道:“是的,法医说,就算从天台往下跳,跌在地上,也不会伤成那样,他是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的!”
我又不由自主,抬头向上望去,然后道:“他从甚么地方跌下来?”
上校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唯一的可能,自然是一架飞机,或是直升机,飞临大厦的上空,陈毛是从那上面跌出来的!”
我摇着头:“你不必说笑话了,我知道,你和我都笑不出来。”
上校果然笑不出来,他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为甚么急于找你的原因,事情太怪!”
我望着上校,突然之间,我想起了罗定的话,他曾说电梯不断向上升去,终于停了下来之后,他还曾打开一个单位的门,直到到了阳台上,他看到上下全是灰蒙蒙的一片,才真正感到吃惊,如果那时,他忽然跌出了阳台,他会跌到甚么地方去呢?我缓慢地,将我所想到的,对上校讲了出来,上校苦笑着:“你是要我相信,这幢大厦的电梯冒出大厦的顶,再不断向上升?”
我道:“至少罗定有这样的遭遇。”
上校道:“你错了,罗定来来去去,仍然是在这幢大厦之内!”
我也苦笑着:“那么,你是要我相信,电梯一直向上升,大厦就会跟着长高?”
上校大声道:“电梯没有问题,或许是电梯中途停顿了若干时间,身在电梯中的人,却不知道,以为定梯是一直在向上升!”
我摇着头:“上校,我不和你吵架,但是,陈毛是从甚么地方跌下来的呢?”
我们说到这里,法医和一位警官走过来,和上校低语着,上校点着头,担架抬了过来,将陈毛的尸体移上去,抬走了。
的确,陈毛的尸体未被移动过,因为尸体抬走之后,天台的灰砖面上,留下了一大滩血。
如果尸体曾被移动过,就不应该别的地方,一点血也没有,由此可知,陈毛是从空中跌下来,落到天台上死去的!
我将手指用力按在额上,可是那样并不能令得我清醒些,反倒令我思绪更乱。
上校转过身来:“卫,这件事,我看警方不便进行虚幻的调查……”
他停了一停,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和以前若干次一样,由我来作私人的调查,警方给我一切便利。”
上校点了点头,我陡地冲口而出:“那么,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再盘问罗定!”
上校皱起了眉:“有这个必要?”
我道:“当然有,到现在为止,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中,有过怪异遭遇的人,假定有三个,我的假定是罗定、小冰和陈毛……”
杰克点着头:“我明白,陈毛死了,小冰下落不明,只有罗定一个人,可以提供资料。”
我也点头道:“所以,我要盘问他!”
杰克道:“不过,他好像已将他的遭遇,全说出来了,你认为他还有隐瞒?”
我肯定地道:“是的,我觉得他还有隐瞒,而且我可以具体地说,他隐瞒之处,是在他终于出了电梯之后,他还曾遇到了一些事,他没有说出来!”
杰克上校来回踱了几步:“可是他却说你在骚扰他这样吧,由警方出面,安排一次会面,希望你别逼他太甚,因为我们对他的盘问,究竟没有证据!”
我略想了一想,道:“那样也好,不过,我恐怕不会有甚么用处!”
杰克上校叹了一声,抬头向天空望着。
我知道他在望向天空的时候,心中在想甚么,他一定是在想,陈毛是从甚么地方掉下来的呢?
我没有再在这幢大厦的天台上多逗留,我向上校告辞,也没有再到小冰的侦探事务所去,只是找了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我需要寂静。
我所到的那个僻静的地方,叫作“沉默者俱乐部”,参加这个俱乐部的最重要条件,就是沉默。
在布置幽雅的俱乐部中,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可是每一个人,都将其余的人当着木头人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别说交谈了。
我在一个角落处,一张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托着头,开始沉思。
事实上,我的思绪乱得可以,根本没有甚么事可以想的,我试图将整件事归纳一下那是我遇到了疑难不决的事情后的一种习惯。
但是我立即发现,连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得到,因为事情的本身,绝不合理,这幢大厦的电梯,决无可能冒出大厦,继续不断地向上升去!
如果这一点没有可能,那么,罗定的话,是不是要全部加以否定呢?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脑际闪电也似亮了一亮,身子也不由自主,陡地一震。
直到现在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根据“电梯中有了怪事电梯不断向上升”这一点而进行的,而如果根本没有所谓“电梯中的怪事”的话,那么,我不是一直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前进么?
而“电梯中的怪事”之所以给我如此深刻的印象,自然是由于罗定的叙述。但如果罗定根本是在说谎,一切全是他编造出来的呢?
我感到我已抓到了一些甚么,我身子挺得很直,只眼也睁得很大。要是在别的地方,一定会有人上来,问我有甚么不妥了,但是在这里,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思路。
如果一切根本全是罗定编造出来的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因为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么,罗定的目的何在?
罗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在电梯中,真的曾遇到了一些甚么事,但是他却将这件事的真相,遮瞒了起来,而代之以“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
编造“电梯不断上升”的谎话,有一个好处,就是人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各种各样的专家,就会来解释,这是属于心理上的错觉,于是,再也不会有人去深究他在电梯中,究竟遇到甚么事了!
当我有了这个初步结论之后,我感到极其兴奋。
但是,接下来,我又自问:小冰在电梯中,又遇到了甚么事故?
小冰遇到的事,是不是和罗定一样?
为甚么两人的遭遇一样,小冰会失踪,而罗定却甚么事也没有?
这样一想,好像我刚才的想法又不成立了。我的思绪十分乱,翻来覆去地想着,一直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我才离开。
在离开之后,才和杰克上校通了一个电话,上校告诉我,已约好了罗定,下午七时,在他的办公室中见面。
我用闲荡来消磨了剩余的时间,准七点,我到了杰克的办公室。
杰克上校和我握手,罗定还没有来。上校向我道:“卫,我看罗定,对你有了一定的反感,你问他的话,一定问不出甚么来。”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非问他不可,因为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设想,我觉得他不是隐瞒了甚么,而是他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是谎话。”
杰克望着我,我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对我很是不满。
他勉强笑了一下:“无论如何,你的态度,要温和一些!”
我不禁有点冒火,大声道:“怎样?我现在看来像是一个海盗?”
杰克刚想回答我,一个警官,已带着罗定,走了进来,于是他转而去招呼罗定。
罗定一进办公室就着到了我,我看到他愣了一愣,现出很不自然的神色,虽然他和上校一直在口中敷衍着,不过他双眼一直望住了我,而且,在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敌意。
杰克上校在向罗定解释着,为甚么要约他来和我见面的原因,可是我怀疑罗定是不是听到了,所以,在上校略一住口之际,我立时发问:“罗先生,你可还记得那幢大厦的管理人陈毛?”
罗定半转过身来,他的身子,看来有点僵硬,他道:“记得的!”
我立时道:“陈毛死了,被人谋杀的!”
我这句话一出口,罗定现出了一个公式化的惊愕神情,而上校却有点愤怒地向我瞪了一眼。
我明白上校为甚么要瞪我,他是一个警务人员,在一个警务人员的心目中,“谋杀”这种字眼,不能随便乱用,必须要有一定的证据。
而事实上,陈毛的死,只不过是充满了神秘,并不能证明他被人谋杀。
而我故意这样说,也有目的,我要罗定感到事态严重,好告诫他别再胡言乱语!
我不理会上校怎样瞪我,将一张放大了的照片,用力放在罗定的面前。
那张照片,是陈毛伏天台上的情形,照片拍得很清楚,罗定只垂下眼皮,向照片看了一眼,立时又抬起头来:“太可怕了!”
我又道:“陈毛是从高处跌下来跌死的!”
罗定听得我那样说,又呆了一呆,低头去看照片:“高处跌下来跌死的?他好像是死在天台上!”
我故意大笑了起来:“不错,他死在天台上,而且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这种方式的谋杀,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使人相信,你所说的鬼话,电梯不断上升,真有其事!”
罗定的面色,在刹那之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口唇掀动着,想说甚么,但是却又发不出声,而我则毫不放松,继续向他进攻。
我又道:“所以,我认为,陈毛的死,罗先生,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罗定霍地站了起来,向着杰克:“这个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不是警方有意控告我?如果是的话,我要通知律师!”
杰克上校连忙安慰着罗定,一面又狠狠瞪着我,等到罗定又坐了下来,上校皱着眉:“卫斯理,你的话太过分了!”我冷笑了一下:“我绝没有指控罗先生是谋杀陈毛的凶手,我只不过说,陈毛的死,和罗先生有关系,何必紧张!”
罗定厉声道:“有甚么关系?”
我不为所动,仍然冷冷地道:“有甚么关系,那很难说,要看你那天,在这幢大厦的电梯之中,究竟遇到了甚么事而定。”
罗定的神态越来越愤怒:“我遇到了甚么?我早已说过了!”
我道:“是的,你说,电梯在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内,一直向上升,然而,罗先生,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
罗定的脸涨得通红:“或许那是我的错觉,电梯曾在中途停顿,我怎么知道?”
我伸手直指着他:“你当然知道,因为你未曾将你真正的遭遇说出来!”
罗定又站了起来,愤怒地拍开了我的手,吼叫道:“荒谬!太荒谬无稽了,警方为甚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对不起,我走了!”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向门外就走。
我并不去追赶他,只是冷笑道:“罗先生,陈毛死了,郭先生失了踪,下落不明,我希望你为自己,着想一下!”
我这样讲,其实也毫无目的,只不过我感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中,任何人都可以嗅得出,其间有着浓重的犯罪气味,而且,我断定罗定曾说谎,或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他那样做,可能是由于对某一种力量的屈服,所以我才如此说。
我想不到,罗定对我的这句话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强烈!
那时,他已快来到门口了,并没有停下,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便听得“碰”地一声响,罗定竟整个人,撞在门上!
一个人若不是震惊之极,是决不会有这样张皇失措的行动的,我心中陡地一动,又加了一句:“还是和我们说实话的好!”
上校用怪异的眼光望着我,罗定已转过身来。
罗定的神色苍白,是以他额上撞起的那一块红色,看来也格外夺目。
他转过身来之后,直视着我,眼皮不断跳动,看来像是在不停地眨着眼,这种动作,显然是由于他受了过度的震动,不能控制自己所致。
我也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上校扬着眉,我知道,上校当然不喜欢我用这样的态度对付罗定,但是,他却也希望我能在罗定的身上,问出一点甚么来。
沉默维持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罗定才用一种听来十分干涩的声音道:“你以为我会有甚么意外?”
我的回答来得很快,因为如何应付罗定,是我早已想好了的!
我立时道:“那要看你的遭遇究竟如何而定!”
看样子,罗定已经镇定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他讲了这一句话之后,又顿了一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才又道:“你实在是一个无事生非的人!”
我并不发怒,只是道:“我不算是无事生非了,要知道,有一个人失了踪,一个人死了!”
罗定的神情,看来更镇定了,他冷冷地道:“每天都有人失踪,每天都有人死!”
我冷笑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和那幢大厦有关,都和那座电梯有关!”
罗定并没有再说甚么,而且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故意躲避我的目光,他略略偏过头去,望着杰克:“我可以走了?”
杰克上校握着手:“罗先生,我们请你来,只不过是为了请你帮忙,如果你能提供当日的真实情形,那么,对我们会有很大的帮助!”
罗定淡然道:“对不起得很,我已经将当日的情形,说过许多遍了!”
杰克上校向我望来,我也只好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上校无可奈何地一笑:“你可以走了,罗先生,不过我们仍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合作!”
罗定闷哼了一声,再转身,这一次,他并没有撞在门上,而且顺利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罗定才一走,杰克上校就开始埋怨我:“你这样问,问得出甚么来?”
我大声道:“至少,我现在可以更进一步肯定,他心中有鬼!”
我这样的判断,杰克上校无法不同意,因为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鬼,决不会在听了我的一句虚言恫吓之后,会惊惶失措,一致于此!
我又道:“上校,你别心急,这件事交给我,我还是要在他的身上着手,找出整件事的答案来!”
杰克上校有点无可奈何,他呆了片刻,才道:“好的,不过,你不要再去骚扰他,看来,他很不容易对付,真的要法律解法时,他占上风!”
我吸了一口气,上校的话虽然不中听,可是讲的却是实情。
我想了片刻:“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我也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而且,有了新的决定。
从第二天开始,我在小冰的侦探事务所之中,挑选了五个最机灵能干的职员,和我在一起,一共是六个人,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分成六班,每一班四小时,日夜不停地监视罗定。
我们六个人,都佩有杰克上校供给的无线电对讲机,随时可以通消息,我也随时可以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向跟踪、监视罗定的人,询问罗定的行踪。
一连监视了四天。
在这四天之中,一点进展也没有。
小冰依然如石沉大海,不知所终,所有能够动员来寻找他的力量,都已动员了,像这样倾全力的寻找,照说,连一头走失的老鼠,都可以找回来了,可是小冰依然音讯全无。
我不敢去见郭太太,因为一个人,失踪了那么久,而又音讯全无,最大的可能,自然是已经凶多吉少,这种话,怎能对郭太太讲得出?
那幢大厦,因为出了命案,所以一再由警方派人看守着,警方也和业主联络过,王直义的回答很大方,他这幢大厦,反正没有买主,出了凶案,只怕更有一个时期,无人问津,警方派人看管,他绝不反对。
跟踪罗定更是一点发展也没有。他的生活正常,早上上班,中午在办公室的附近午膳,下午放工回来,或者在家里不出去,或者有应酬,或者自己出去散散步,看看电影,这种有规律的,刻板式的生活,写出来,仔细想一想,实在很恐怖,但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生活着。
第五天是星期日,我几乎想放弃跟踪了,可是除了在罗定身上着手之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仍然继续跟踪。那一天,我早上才起来,白素就开门迎进了一位访客,郭太太。
郭太太的神情很匆忙、紧张,可是却和小冰失踪之后,我见过她几次的神情,有点不同,她一见我,就立时道:“卫先生,我接到了他的一个电话!”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郭太太所说的“他的电话”,自然是小冰的电话。小冰失踪已有那么多天,事情是如此之离奇而又毫无头绪,如今忽然他有电话来,这太令人兴奋了!
我忙问道:“他在哪里?”
郭太太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很怪,不过我认得出,那的确是他的声音。”
我忙又问:“他说了些甚么?”
郭太太取出了一具小型的录音机来:“自从他出了事之后,我恐怕他是被坏人绑了票,所以每一个电话,我都录音,请听录音带,这电话,我是二十分钟前接到的,他一讲完,我就来了!”
我连忙接过录音机来,按下了一个掣,录音带盘转动,立时听到了小冰的声音。
毫无疑问,那是小冰的声音,以我和他过十年的交情来说,可以肯定。
声音很微弱,听来像是他在讲话的时候,有甚么东西隔着,而且很慢,声音拖得很长,音有点变,那情形,就像是声音传播的速度拉慢了,就像将七十八转的唱片,用十六转的速度放出来一样。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就算是声音有点变,那是小冰的声音。
而且,他的话,听来很清晰,他在拖长着声音问:“你听到我的声音么?你听得到我的话?”
接着便是郭太太急促的声音:“听到,你在哪里,你为甚么讲得那么慢?”
接着又是小冰的声音,小冰像是全然未曾听到他太太的话,只是道:“你听到我的声音么?我很好,你不用记挂我,我会回来的,我正在设法回来。”
郭太太的声音带着哭音:“你究竟在哪里,说啊!”
小冰完全自顾自地说话,但是他继续所说的话,倒和郭太太的问话相吻合,他道:“现在我不知道在甚么地方,太怪了,一切都太奇怪了,请你放心,我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小冰的声音,讲到这里为止,接着便是郭太太一连串急促的“喂喂”声,然后,录音带上的声音就完了。
我双眉紧锁着,一声不出,又重听了一片,郭太太含着泪:“他在甚么地方?”
我苦笑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当然更无法如道。”
白素也皱着眉:“我看,郭先生不是直接在讲电话,好像是有人将他的话,先录了音,然后,特地以慢一倍的速度.对着电话播放!”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将录音机上,播送的速度调整,又再接下掣。
这一次,听到的内容相同,小冰仍是在讲那些话,不过,他声音,听来已经正常了,而郭太太的声音则尖锐急促,可知白素的推断很有理。
我又接连听了两遍,郭太太又问道:“他究竟在哪里,为甚么他不说!”
我心中也乱到了极点,但是总得安慰一下郭太太,所以我道:“不论他在甚么地方,既然他一再说自己平安无事,你也别太记挂了!”
郭太太叹了一声:“要是那只是有人放录音带,而不是他亲自说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立时打断了她的话头:“现在,事情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胁制着他,如果是那样,一定还有联络电话来,二是他真的有了奇怪的遭遇,那么,我想他也会再一次和你联络”
我讲到这里,向妻子望了一眼:“你陪郭太太回去,陪着她。”
白素点了点头,和郭太太一起离去,我又听了几遍,立时出门,和杰克见了面。
我们两人,一次又一次听着那电话的内容,我心中的疑问,也在这时,提了出来,我道:“如果那是事先的录音,为甚么要用慢速度播出来?”
杰克道:“如果不是录音,那么,一个人很难将自己的声音改变,放慢来讲,和将音波的速度改变,是全然不同的两回事!”
我心中隐隐感到,这件事,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可是我却甚么也捉摸不到。
上校苦笑着:“希望他多打点电话回家去!”
我也只好苦笑着,这自然是调侃的说法,不过,这个电话虽然使我困惑,至少小冰没有死,这令我高兴。
我又和上校谈了一会,突然,我身边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了“滋滋”声,我取了出来,拉长天线,就听得声音,那是跟踪罗定的人报告:“罗定全家出门,上了车,好像准备郊游。”
我不假思索:“跟着他!”
杰克上校摇了摇头:“你还想在罗定的身上,找到线索?”
我摊了摊手:“除此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杰克叹了一口气:“罗定当日出事之后,被送到医院,醒转来之后,他那种恐怖之极的神情,和他立时说出了他在电梯中的遭遇,这一切,都不可能是他在说谎了!”
我皱着眉,不出声。
上校又道:“还有小冰,照你形容的来看,他当时竟慌乱得一个人驾车离去,要不是他真有极其恐怖的遭遇,怎会那样?”
我徐徐地道:“是的,我并不是否定这一点,我只是认为,罗定未说实话,罗定在那座大厦的电梯中,有着极其可怕的遭遇,或者,他完全改变了他的遭遇,而另编了一套谎话,又或者,他不尽不实,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上校无可奈何地道:“好的,只好由你去决定了,现在,至少知道郭先生还在人间!”
我喃喃地道:“是的,可是他在甚么地方?为甚么他在电话中不说出来?还是被人囚禁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上校摇头道:“我否定你后一个说法,他绝未提到被囚禁,只是说,他处于一个十分奇怪的境地中!”
我没有再说甚么,实在是因为没有甚么可说的,根据目前我们所知的一切,甚至于无法作任何假设!
我离开了上校的办公室,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我不断接到有关罗定行踪的报告。
罗定全家到郊区去,这是一个像罗定这样的家庭,假日的例常消遣,所以我只是听着,一点也未曾加以特别的注意。
直到一小时之后,我开始觉得罗定此行,有点不寻常,我接到的报告是,罗定的车子驶进了一条十分荒僻的小路,他们好像是准备野餐!
使我突然觉得事情不寻常的是:这一条山路,是通往“觉非园”去的。
我立时请跟踪的人,加倍注意,二十分钟之后,我又接到了报告,罗定一家大小,就在觉非园附近的一个空地野餐,看来仍无异样,也未发现有人在注意他们。
而五分钟之后,我接到的报告,令我心头狂跳,报告说,罗定像是若无其事地走开去,但是在一离开了他家人的视线之后,他就以极快的速度,奔到觉非园的门口。
负责跟踪罗定的人,说得很清楚,罗定一到了觉非园的门口,立时有人打开门让他进去。
我在听到了这样的报告之后,心中的兴奋,实在难以形容,这种情形一个事实:罗定和觉非园主人王直义之间有联系!不但有联系,而且,还十分秘密!要不然,他就不必以全家郊游来掩饰他和王直义的见面!
我在接到这报告后的第一个决定是:赶到觉非园去!
但是我随即改变了这个决定,因为怕这样做,反而会打草惊蛇。
跟踪者的答覆,很令我满意,他说在罗定进去的时候,他已将情形偷拍下来了。
我紧张地等待进一步的报告,罗定在觉非园中,只停留了十分钟之后,我就接到了他离开觉非园的报告。
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情了,但是,从走进觉非园的大门起,十分钟的时间,却实在做不了甚么,我去过觉非园,我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建筑物,也差不多要这些时间了,唯一的可能是,罗定要见的人,就在大门后等着他!
傍晚时分,跟踪人员替换,罗定也回到了区,照片很快洗了出来,照拍得极好,是连续性的,有六张是表示罗定进觉非园的情形,有六张是他离开觉非园时候所摄下来的。
从连续动作的照片来看,罗定简直是“冲”进觉非园去的,他奔跑向觉非园的大门,在他推门的一刹那,门好像是虚掩着在等着他。
我猜想罗定的行动之所以如此急促的原因,是因为他瞒着他的家人,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他正在野餐的家人太久,但如果只是十几分钟的话,就无关紧要。
看罗定出来的情形,低着头,好像有着十分重大的心事,一连几张,皆是如此。
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连串的疑问,罗定和王直义,为甚么要秘密会晤呢!我(假定他到觉非园去,是为了要见王直义)。
罗定和王直义之间,可以说毫无联系唯一的关系是:罗定在那幢大厦之中,有着奇异恐怖的遭遇,而这幢大厦,是王直义造的。
我无法想像罗定何以要与王直义见面,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去找罗定。
可是,罗定对我极之反感,而且,看来他有决心要将秘密继续隐瞒下去,就算我将这些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证明他曾去过觉非园,他如果又编一套谎言来敷衍我,我还是毫无办法。
我考虑了很久,小冰的侦探事务所中,职员全下班了,我先用无线电对讲机问了问,罗定回来之后,一直在家中没有出去。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罗定家的号码。
我决定作一个大胆的行动,只要我的假设不错,罗定有可能会上当,我也就能知道很多事实。
我假定的事实是:罗定是去见王直义的。
电话响警了片刻,有人接听了,我从那一声“喂”之中,就听出来接听电话的,正是罗定。
我压低声音,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很苍老、低沉,我道:“罗先生,你下午见过王先生,现在,王先生叫我打电话给你!”
罗定不出声,我想他一定是在发征,我也不催他,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又有甚么事?我见他的时候,已经讲好的了!”
我的假定被他的话证实了!
我连忙又道:“很重要的事,不会耽搁你太久,我要见你,他有很重要的话,要我转达,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请在半小时后,在九月咖啡室等我,你没有见过我,我手中拿着一本书。”
我不容他有怀疑或是否定的机会,立时放下了电话。
我的估计不错,他下午去见王直义,那么,我也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来!
我打开小冰的化装用品柜,在十分钟之内,将自己化装成一个老人,然后,我到了九月咖啡室。
我之所以选择这间咖啡室,是因为那是着名的情侣的去处,灯光黝暗,椅背极高,一则不会有别人注意,二则罗定也难以识穿是我。
因为我所知几乎还是空白,我需要尽量运用说话的技巧,模良可的话,来使罗定在无意中,透露出事实,罗定不是蠢人,灯光黑暗,有助于我的掩饰。
我坐下之后,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罗定走了进来,我连忙举着书,向他扬手,罗定看到了我,他迳直向我走来,在我对面坐下。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才好,幸而罗定先开了口:“你们究竟还要控制我多久?”
我心中打了一个突,罗定用到了“控制”这样的字眼,可见得事情很严重!
我立时决定这样说:“罗先生,事实上,你没有受到甚么损害!”
罗定像是忍不住要发作,他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也可以听得出他的愤怒,他道:“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没有损失,可是已经烦够了,现在,我究竟是甚么,是你们的白老鼠?”
他又用了“白老鼠”这样的字眼,这更叫我莫名其妙,几乎接不上口。
我略呆了一呆,仍然保持着镇定:“比较起来,你比姓郭的好多了!”
我这样说,实在是很冒险的,因为要是小冰的遭遇和罗定不同,那么,我假冒的身份,就立时实被揭穿。所以在那片刻间,我极其紧张。
罗定忙然地瞪着我:“我已经接受了王先生的解释,他已经犯了两次错误,我不想作为他第三次错误的牺牲者,算了吧!”
他这句话,我倒明白“两次错误”,可能是指陈毛和小冰,而犯这两次错误的人,是“王先生”,那就是说,一切事情,都和王直义有关,这实在是一大收获。
我立即想到,我现在假冒的身份,是王直义的代表,那么,我应该对他的指责,表示尴尬。
所以,我发出了一连串的干笑声。
罗定的样子显得很气愤,继续道:“他在做甚么,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我略想了一想,就冷冷地道:“那么,你又何必跑到乡下去见他?”
我注视着罗定,看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好一会不说话,然后才喃喃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接受他的钱!”
当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我不禁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王直义曾付钱,而罗定接受了他的钱!
王直义为甚么要给钱呢,自然是要收买罗定,王直义想罗定做甚么呢?
当我在发呆的时候,我就算想讲几句话敷衍着他,也无从说起,幸而这时,罗定自己可能心中也十分乱,他并没有注意我有甚么异样,又道:“钱谁都要,而且他给那么多!”
我吸了一口气,顺着他的口气:“所以,罗先生,你该照王先生的话去做,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啊!”
罗定的神色,变得十分难看:“我照他的话去做?要是他再出一次错误,就错在我的身上,那么,我要钱又有甚么用?”
我听到这里,心中不禁暗自吃惊。
我一面听罗定说着话,一面猜测着他话中的意思,同时在归纳着,试图明白事实的情形。
我归纳出来的结果,令我吃惊,我从罗定所讲的那些话中,多少已经得到了一点事实。第一,王直义曾给罗定大量钱,而王直义给钱的目的,不单是要求罗定保守甚么秘密,而且,还要求罗定继续做一种事,而这种事,有危险性。
这种事的危险性相当高,我可以知道,如果一旦出错,那么就像陈毛和小冰一样,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没有用了。
我也可以推论得出,今天王直义和罗定的会面,一定很不愉快,罗定可能拒绝王直义的要求,所以,我假冒是王直义的代表,约见罗定,倒是一件十分凑巧的事,可以探听到许多事实。
我一面迅速地想到了这几点,一面冷冷地道:“那么,你宁愿还钱?”
罗定直视着我,样子十分吃惊、愤怒,提高了声音:“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王先生示意你的么?别忘了,他的秘密还在我的手里!”
我心又狂跳了起来,王直义有秘密在他手里,我的料断不错,我早就料到,罗定一定隐瞒着甚么,现在,我的推测已得到证实,他的确有事情隐瞒着,他知道王直义的某种秘密,但是未曾对任回人说过!
我心中兴奋得难以言喻,正在想着,我该用甚么方法,将罗定所知的王直义的秘密逼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在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深沉的声音:“罗先生,就算我有秘密在你手中,你也不必逢人就说!”
我一听,立时站了起来,那是王直义的声音!
我才站起来,已有手按住我的肩头,我立时决定,应该当机立断了,我右臂向上疾扬了起来,拍开了按在我肩头的手,同时疾转过身来。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王直义。
虽然我知道,就算让王直义看到了我,也不要紧,但是,我还是不让他有看到我的机会,我在转身之际,已然挥起了拳头,就在我刚一看到他之际,拳已经击中了他的面门。
那一拳的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是也足够令得王直义直向下倒下去。
而我连半秒钟都不停,立时向外冲出去,当我出了门口之际,才听得咖啡室中,起了一阵骚动,我疾步向前奔出,我想,当有人追出咖啡室的时候,我早已转过街角了。
我之所以决定立即离去,因为这样,我仍然可以保持我的身份秘密。而只要他们不知道我是甚么人,明天我就可以用本来面目去见罗定,再听罗定撒谎,然后,当面戳穿他的谎话。
我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罗定一定会将实情吐露出来。这是我当时击倒王直义,迅速离去时的想法。
我认为这样想,并没有错,至于后来事情又有意料之外的发展,那实在是我想不到的事。
我回到了家中,心情很兴奋,因为事情已经渐有头绪了。
任何疑难的事情,开头的头绪最重要。有的事,可以困扰人一年半载,但是一旦有了头绪,很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这一晚,我很夜才睡着,第二天早上,打开报纸,我本来只想看看,是不是有咖啡室那打架的消息,当然没有,这种小事,报上不会登。
然后,我看了看时间,罗定这时候,应该已经在他的办公室中了。
我打电话到罗定的公司去,可是,回答却是:“罗主任今天没有来上班!”
我呆了一呆:“他请假?”
公司那边的回答是:“不是,我们曾打电话到他家里去,他太太说他昨晚没有回来。”
我呆了一呆,忙道:“昨晚没有回来?那是甚么意思,他到哪里去了?”
公司职员好像有点不耐烦:“不知道,他家里也不知道,所以已经报了警。”
我还想问甚么,对方已然挂断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将手按在电话上,愣愣地发着呆。罗定昨天晚上,没有回家!
经过连日来的跟踪,我知道罗定是一个生活十分有规律的人,他一晚不回家,那简直是无法想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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