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早年在乡村生活快乐的缘故吧，现在我每每念想那片故土，心里总是难忘。有些夜深人静的日子，脑海便走马灯般浮出故土的角角落落、沟沟坎坎，以及自己曾经生活其间的桩桩件件的往事。
那样的快乐，我那时并不经意，自然也不曾想过原因，只是觉得好，在每一个寻常的日子如此，在变幻的四季亦如此，时光就那么轻轻悄悄地流走了。记得一年早春，惊蛰时节，春季学期刚开学不久，傍晚我从学校放学回家，走在小路上，四周到处都弥漫着春的气息。我尽情感受着、享受着，心里如此欢愉，回家一放下书包，便直奔老屋前那片春意盎然的稻田去了。
初春的田野，满目生机活力。草儿已大片由枯黄转为青绿了，有些从土里刚探出头，嫩嫩的，柔柔的，宛然一两岁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歪歪扭扭，萌头萌脑，很是可爱。埂边的田沟里，沁出几抹青草，散发着丝丝缕缕淡淡的清香。此时沟里的泥土也醒了，完全不是冬天干硬的状态了，而是湿漉漉的、潮潮的，润泽如膏，用手指轻轻按压，印痕立现，它们似乎要涌动起来了。
长大后，我读一些写春天泥土的古诗句，便想到那个春日所见的沟泥，感同身受，产生共鸣。古人们对土地的观察实在是敏锐和细致入微的，他们用生动贴切的词语来称呼它，形容它，“土膏”一词应是其一吧。《国语·周语上》说“阳气俱蒸，土膏其动”，唐代皇甫冉的诗《杂言无锡惠山寺流泉歌》里有“土膏脉动知春早，隈隩阴深长苔草”，这些词句逼真地呈现了早春时节泥土的状态。因土里冰雪融化，这些曾经被翻耕的熟土，便呈膏脂般糊状。春雷震响，春雨冲刷，它们便要耸动起来，随便撒上作物种子，让阳光照晒，作物便生根发芽，蓬勃地生长起来，夏成壮棵，秋结果实，给予人们收获。人若疏忽大意，野草便会捷足先登，蔓延恣长。
南宋田园诗人范成大诗《春日田园杂兴（其二）》云：“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舍后荒畦犹绿秀，邻家鞭笋过墙来。”我想，早春时节，土膏欲动的原因，除了有春天气温回升土体冰雪融化，土壤湿润度提高、连绵春雨的冲刷和春雷的震动原因外，也应该有土里花草竹子等植物根脉的延伸和冬眠动物的苏醒活动的缘故。我曾见过寒冬时节土里的青蛙，儿时有一次冬天去菜园挖菜，翻出几只蛰伏的青蛙来。它们在土里冬眠，完全如人醉酒后的睡眠状态，纵使被挖出，有豁亮的光和人类在面前，它们也是缩成一团，全然不知的。我那时想到这些小动物捕捉害虫的可爱，立即将它们轻轻埋回去，不惊扰它们的酣梦了。待到气温回升，蛙们便会渐渐苏醒，耳目敏知，开始生息繁衍，它们所依附的膏土也会被扰动起来。
乡村故园，春来土膏耸动，万物复苏，农人春耕大忙也开始了。不误农时不负春，乡亲们每天早出晚归，在农田里火热忙碌。为提高复种指数，增加粮食产量，家乡那时多种双季稻，早稻一茬，晚稻一茬，这样尽管人是辛苦了，但收获却更多了。三月惊蛰，人们着手育秧施肥，耕田耖田，村庄到处充溢着犁耙水响的声音，田畈白亮一片，鹭鸟翻飞头顶，歇落田间。乡亲们都知道，只要精耕细作，科学种植，脚底下这片春醒过来的膏腴土地，就会不负人们的汗水和付出，在夏天铺展出一派葱绿茂密，在秋天奉献给人们满仓满囤金灿灿的稻粮。
（作者系湖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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